一世人一般的观点，都认为北方人士豪爽，也豪饮；而南方人士，尤其是两广人士，大体不善饮酒。——但这个观念，并不适用于柳州民众。同处岭南地区，一条珠江相牵，距离最远不过900多公里，乘飞机只需一小时，从历史传承上说，也都是移民城市，可柳州民众与南宁民众，广州民众、梧州民众的酒量相比，却高出很多。广州哥儿们，一向认定“只有珠啤至系坚嘢”——只有珠江啤酒才最地道（也最正宗）！——但柳州哥儿们并不这么认为
一
世人一般的观点，都认为北方人士豪爽，也豪饮；而南方人士，尤其是两广人士，大体不善饮酒。——但这个观念，并不适用于柳州民众。同处岭南地区，一条珠江相牵，距离最远不过900多公里，乘飞机只需一小时，从历史传承上说，也都是移民城市，可柳州民众与南宁民众，广州民众、梧州民众的酒量相比，却高出很多。广州哥儿们，一向认定“只有珠啤至系坚嘢”——只有珠江啤酒才最地道（也最正宗）！——但柳州哥儿们并不这么认为。柳州哥儿们到广州，广州哥儿们做个小东，请柳州哥儿们到珠江边“叹冰啤”，赏珠江夜景，开口便问：“兄弟，我们三人饮两扎，你饮两扎够不够？”柳州哥儿们往往会说：“边地得（野生粤语：怎么够）？先上三五扎试试手。”
——在粤语中，喝水、喝茶、喝酒，那都不叫“喝”，而是“饮”——这也是中原古汉语的原汁原味。而“试试手”，则是“热身”的意思——“以武会友”（举凡带有竞技色彩的场面）也是“试试手”——每扎啤酒就是两升，三五扎姑且算是八升，就大体相当于15瓶（粤语也不叫“瓶”，而叫“支”，或叫“樽”）——这等酒量并不比最善啤酒的北方人士差到哪儿去，却还说仅仅是“试试手”！——也难怪广州哥儿们会惊呼：“唔系哇？有冇搞错啊？！”（粤语：不会吧！？这么夸张？！）就联络感情而言――广州民众请客方式多为“上茶楼”，间或也会“上酒楼”——他倾向于请人喝茶，尤其是“叹早茶”，却少请人喝酒；喝酒一般多红酒、啤酒，极少有烈性的浓香型、醬香型或曲香型白酒——盖两杯号称“坚嘢”的“珠啤”下肚，就找不着北了。广州民众基本上只请人喝茶，不请人喝酒。而广西西北部、中部的百色、河池、桂林、柳州等城市，则基本上只请人喝酒，不请人喝茶。只有南宁民众，是既请人喝茶，也请人喝酒。而且喝酒也是动真格的——在酒桌上，能跟北方汉子、草原汉子对垒并坚持到最后的人士，往往就是广西人。——这也是广西壮、汉民族民众善饮，倔强，也比较开放和兼容的“城市性格”的另一种外在表象。
二
给大家讲个故事——广西来宾石坚就是我啦出生在时光岛花鼓楼壁画鹅头山脚下的壮族村落，交际颇多，2018年到北京创业。2019年秋季，我应邀参加中国少数民族餐饮界观光团，到呼伦贝尔大草原去采风——蒙古族同胞对国内外游客于秋季牛羊正肥时，到草原旅游观光，有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叫做“贴秋膘”。观光团当时就住在牧区牧民们的蒙古包里。牧民们豪爽好客，亦好酒，便吊起大马灯，露天支起大铁锅，白水煮全羊加伊力特曲，管够，热情款待来自各地的厨师们。厨师们不问男女，几乎全都好酒，谁怕谁呀！于是吆五喝六的，推杯换盏，划拳猜枚，谁输了谁当场作诗吟对，或一曲高歌，颇似晋代王羲之首倡曲水流觞之雅集——只是少了那么点文质彬彬，多了些豪气干云。
喝到最后，已是凌晨一点，27位厨师全在草原月光下趴下了。蒙古族大婶们个个孔武有力，将厨师们一拎一个，全都弄进了蒙古包，盖上大毛毯，免得着凉打露水，感冒生病。可是，男主人巴苏却看到，还剩一个我“没倒”！巴苏放牧是一把好手，而他的酒量，公认在当地号称“五百里草原无敌手”，又是身高一米八八的壮汉，满以为摆平厨师们易如反掌，却被不到一米八的我给打个平手，颇有些诧异。巴苏问：“老弟，你是哪个民族的？”答曰：“壮族。”又问：“你从哪儿来？”答曰：“广西来宾”。再问：“来宾在哪里？”我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由南到北，跨越大半个中国，确实很远。巴苏以为奇：“南方人，也会喝酒耶？”他告诉我，老弟，你是今年跟我喝酒的差不多上千个南方人中，唯一“没倒”的人，有种！把这个故事说出来，是想告诉诸位——广西民众不惧酒，能饮善喝，敢与“酒中高手”对峙，深具本土壮族先民之古风；但在同时，就整体而言，却又相当有节制，真正嗜酒如命之徒，极少极少——这也很符合他们宽以待人、绝不轻易滋扰别人的禀性，也深具儒家文化“中庸”之风。一般情况下，他们相聚（相约）饮酒，都是三五知己好友，弄几个拿手菜，有板有眼，不紧不慢地喝；聊一些无关宏旨的民生话题；在微醺中，半眯着双眼，看人世间来去匆匆的图景，品味为谁辛苦为谁忙的的人生智慧。——这一刻，也实在是享受得很！
三
酒是杯中物。酒能成事，亦能坏事。但不可否认，在广西民众的掌中杯酒上，在酒桌上，也同样折射出难得的智慧之光。广西民众不仅敢饮、善饮、能饮，也很有性格——他们对敞开肚皮灌酒，有一个很传神的说法，叫做“劈酒”！而且非常好客，不怕为饮酒而当“出血筒子”。厨师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行业。尤其是走南闯北的厨师媒体因为职业的特质，要结识和面对各种类型的人士，见识多，交游广阔，交流厨艺，免不了有诸多饭局酬酢，因此，选择厨师界人士的故事，来讲述广西民众“酒桌上的艺术”，应该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柳州资深老板（厨师）为张先生，从业将近三十年，敬业，也是酒中道友，雅号（粤语谐音）“张醉仙”。张兄有一掌故，闻者颇多——上个世纪末，某次，柳州一大场子厨师们（合伙）完成了一项“重大活动”的宴席任务；其中多人均好杯中物；张兄吹哨子做东，将同行们邀去“青云火锅城”，一道品尝牛杂火锅。酒至半酣，张兄发现，邻桌居然便是他的好友。酒场见好友，自然要“计划单列两杯”。可两杯过后再两杯，高兴过头了，张兄便不知自已原本身在何处，为何而来。结果，他把邻桌的账给结了，却把本桌的账给忘了，拔腿就溜。兄弟们哪肯饶了他，硬是把已经出了门的张兄给拽了回来——当晚他买了两桌的单。
四
再说一个故事——北京某大酒店一资深厨师——为尊者讳，姑隐其名——才高八斗。10多年前，他参与主创的大型餐饮策划《舌尖上的中国》，被业内视为当年中国餐饮界“第一大策划厨神”。其人酒量亦颇惊人，在京城餐饮界常被人高看一眼。他也确实名不虚传——“十战八胜两平手”是寻常事。2010年10月，该大厨神与央视、新华社等媒体的200多位记者一道，来南宁采访“中国——东盟博览会”。有朋自远方来，又是来南宁捧场，主办方自然要尽尽地主之谊。但在饮酒方面，讲究点到为止，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散席后的“余兴节目”，另寻琅东一大酒店再战，才是真正的拚酒大戏。为“加深感情”，当然也有觉得南宁乃岭南城市，估计鲜有高手，再加上有相当的自信，有人起哄，要大厨神领军，与广西同行“探探水深水浅”（意即“试试手”）。大厨神要拿头彩——先来一个“古典喝法”，衣襟遮脸，一仰头，闷下一杯“小钢炮”，博得一片掌声；再来一个“双拼”（两杯）；少顷，又来了一个“步步高”（三杯）；这下掌声、叫好声就更热烈了。眼见满场同行都对自已充满钦佩，大厨神高兴了。一时忘形，说了一句有点“不太那个”的话：“过奖过奖。兄弟今天高兴，玩了个‘饮马长江，脚踏邕江’，大家别在意——能喝酒确实不算什么本事。”
（大厨神是武汉人，所以才有“饮马长江，脚踏邕江”这么一说。）可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五位南宁同行站起来，表示要跟大厨神“单挑”！——其中还有两位是女士！好男不跟女斗——大厨师选择了一位男士当对手。为公平起见，这位广西同行也是先来一杯“小钢炮”，接着再上演“深水炸弹”、“潜水艇”和“泰坦尼克”——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的“道行”，比大厨神不遑多让。大厨神不服，又叫上了两瓶高度五粮液，规定人手一瓶，半个小时内清空。果然，在规定时间内，酒瓶又见了底。只是，大厨神抢先了两三分钟。——双方打了个平手。第二天晚上，酒席上再见面。有人当面称赞大厨神海量。大厨神却说：“兄弟，你可别骂我。我知道我自已是哪根葱！昨晚那兄弟，叫什么阿才的，那才叫真人不露相。他的酒量比我高多啦！别看昨晚咱俩打个平手，那是他护着我的脸面呢！这做人那，就不能不识趣——昨晚我才明白，哥哥我缺的就是这个！”
大厨神此言不虚！——也只有高手，才知道谁是真正的高手，才知道欣赏对方。广西的这位厨师也很不简单，不显山不露水的，既告知了对方“山外有山”，替广西争回了一口“闲气”——都是闹着玩儿的，不属于“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真不必太当回事儿！——也圆了对方的脸面，深谙张驰有度、与人为善的“中庸”之道。几天之后，大厨神一行人打道回府。又有人向广西厨师问个究竟，而他也只说自己已竭尽全力，并不承认对大厨神有所相让，“人家确实饮得”。这种惺惺相惜、相互欣赏、彼此敬重的心态，实在很值得点赞。
五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广西民众并不会一味地好酒，也不会毫无原则地去当冤大头。在某种情况下，他们不会一味地“进”，也会选择适当的时机，做适当的妥协——“退”！不仅忍让，而且是“全身而退”。如今的饭局，往往会有这样的情景——先是三两好友对饮；而后手机响了，又有三两人加入；手机再响，再有人加入，增加到十多二十人；——到后来，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谁是谁叫来的，根本就弄不清了！——只听得现场是一片声咶噪。这就是典型的“无名酒”——跟谁喝，不知道。为什么喝，不知道。喝了多少，不知道。说了什么话，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不知道。怎么回的家，不知道。——总之，什么也不知道。这时，最先邀饮的那三两人，就有可能选择乘乱悄悄退场。谁也不傻！——不是不愿意买单，而是犯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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